kaiyun开云我有位堂叔,个子中等,身材胖胖的,村里人都叫他“胖孩”,我就叫他“胖叔”。我和胖叔虽然相处没几年,但一老一少却成了忘年交。
我5岁时随养母一起回村。在村里住的那几年,由于养父在外工作,养母就常喊胖叔来家里帮忙。比如,和煤泥,抹墙皮,屋子漏了盖瓦修缮,帮忙劈柴等。刚开始,养母会把养父的烟让他抽几根,或者多做些饭留他一起吃,但他从来不和我们一桌子吃。熟络之后,我就问他:“胖叔,你为啥总是端着碗蹲在门外吃呀?”他说:“我从小到大不曾洗过澡,不干净,怕你们城里来的人嫌弃。”他这一说,我倒注意起他来,果然发现他头上包的白羊肚毛巾早成黄褐色了,一件油腻腻的衣服挺扎眼,本来端正的脸上鼻涕长年累月垂着,叫人不想和他说话。
后来我听村里人说胖叔是光棍汉,没人替他洗衣服、收拾屋子,连做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,心里就有些可怜他了。有一天,我翻箱倒柜找出养父的两套衣服,一套深蓝色中山装、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。养母问我要干啥,我答要送给胖叔。养母说:“这不行,你爸回来还要穿呢kaiyun开云。”没等她把话说完kaiyun开云,我早就夹上衣服跑了。当我喘着粗气一脚踢开胖叔家的门,把衣服送给他时,他慌得直躲。“这不行,这不行,我不要!我是个放羊的,不配穿这种衣服,快拿回去!”边说边摇头,我急了,只有7岁的我,不知哪来那么大劲,上前就拽他的衣襟,催他换上干净衣服。他见我这样,不知所措地在地上转,我把衣服放下,转身出门,回头甩了一句:“胖叔,你一定要把衣服换上,我明天还来。”
第二天,我早早去了胖叔的小屋,见他果真换上了。头上的脏毛巾不见了,一头浓发也不打绺了,爸爸的衣服他穿着瘦了点儿但很精神。他冲我一个劲儿地笑:“昨天,我去河滩了……”说这话时他不停挠头,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。他让我到他炕上坐坐,我看了看,能睡两个人的炕,有一半是玉茭棒子,留着靠窗的一条,只够他一人睡。本来就不大的地面,堆满了农具、粮食、杂物。做饭的灶台连着炕,灶台前放着半拉子木头墩。我说:“胖叔,你的屋子真叫个乱,我帮你收拾收拾吧。”他说不用kaiyun开云kaiyun开云,习惯了。我假装生气地说:“不行,我看着不舒服,你一定要收拾整齐!”他见我不高兴了,赶忙收拾起来,我也帮忙归置。忙活了半天,大见成效——地变大了、炕变宽了、尘土没有了,我开心了,可胖叔却哭了。我见他这样有点吓着了,低声问:“胖叔,你咋还不高兴了呢?”他抹了把眼泪说:“你胖叔无儿无女过了大半辈子,没人瞧得上我,更没人关心我。你让胖叔觉得自己还像个人。”说着又抽泣起来。知道了胖叔流泪的原因,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了。我像个小大人似的,双手叉着腰,憋粗嗓子说:“胖叔,你以后要听话,每天都要讲卫生啊!”说着我乐了,他也破涕为笑。
从那以后,我几乎天天到胖叔的小屋kaiyun开云,他好像迎接贵宾似的等着我。我一进屋,他就赶紧把烤红薯从扣着的盆里拿出来:“孩子,快趁热吃,可甜了!”我坐在门墩儿上吃红薯,胖叔就用玉米秸秆和叶子给我编灯笼,他编的“蝈蝈”可像真的呢。胖叔的山歌唱得好,他一高兴就要吼两嗓子。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见,“想亲亲想得俺手腕那个软,呀呼嗨……”我可喜欢听他唱了。一次,我问胖叔:“你为啥没老婆?”他没吱声,半晌才说:“我穷,娶不起。”我说:“不是,是你不讲卫生,没人敢来。村东头的四婶就和我妈说过,她守寡好多年了,虽知道胖叔你人不赖,但就是太邋遢。瞧瞧你现在比以前干净多了,四婶说不定会跟你呢。”胖叔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,他说:“那你替我给你四婶捎个话,让她来看看。”我当然乐得干这事,一路小跑到了四婶那里,硬拉她来见胖叔。进了屋子,四婶见炕上地下整齐利落,脸上就有了笑模样。再瞧胖叔衣服洗得干干净净,一向爽快的四婶笑出了声:“好你个胖孩,啥时变成这样了?不知道的还以为走错门了呢。”胖叔反而不好意思地憨笑。没过多久,四婶和胖叔就成了一家子。胖叔逢人就说:“我无儿无女,这城里来的女娃子就是我的闺女,她给我带来福气了!”
两年后,我和养母要回城了,胖叔赶着驴车送我们到县城坐汽车,分别时胖叔对着车窗里的我问:“闺女,你还回来看叔不?”我说:“当然回来,我还要检查你搞卫生了没有呢?”车开动了。我看到了胖叔捂着脸蹲在地上的背影,这时的我也已经泪流满面了。